晏禾

北辰:七十二、

顾长生子


长庚在长宁与百姓共患难时,西北这边也没有闲着。

就在长庚让陈轻絮给顾昀写信的那一日,北蛮和玄铁营打了一仗,这场战役伤亡不大,结果当然是玄铁营获胜,而李丰却在此时和北蛮签订了休战协议。

两国签订休战协议后,大梁和北蛮交换了俘虏,顾昀就是被北蛮混在战俘里的人肉炸弹炸伤的。

顾昀当场就被炸晕了过去,军医照看了多日都没有醒来的迹象,沈易急得不行,就传信到了长宁。

沈易早早就在军营门口等候了,见到陈轻絮后,先是向陈轻絮行了一礼:“陈姑娘。”又看向陈轻絮身旁带着面具的长庚,疑问道:“这位是?”

“这是我的徒弟。”陈轻絮解释道。

长庚身为亲王,又是顾昀的义子,无诏现身军营,要是让李丰知道了,定会惹出不少麻烦,因此便隐藏了身份。

饶是长庚在来的路上已经做好了顾昀伤重的准备,可当他看着全身被纱布包裹,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顾昀时,一时之间还是不知所措。

他站在一旁看着陈轻絮把顾昀身上的纱布解开,露出那些血淋淋的伤口,那些鲜红的血印在长庚的眼底,又慢慢晕开,最终变成了赤色的重瞳。

长庚颤抖着双手,去触摸顾昀带着血的伤口,他手指停在半空,却又不敢真正触摸到顾昀。

向来刀口舔血的雁王殿下,此时竟无端有些晕血……

陈轻絮看出了长庚的异样,她不顾男女之别一把握住长庚的手腕,须臾之间还替长庚诊了脉。

长庚抬起那双赤红的重瞳看了陈轻絮一眼,然后松开她的手离开了帅帐。

“他怎么了?没事吧?”沈易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边给陈轻絮帮忙,边问道:“那小大夫怎么还晕血呀?”

“……”陈轻絮没有回答他的话,而是皱着眉头快速替顾昀包扎起来。

对陈轻絮来说,真正棘手的不是重伤的顾昀,而是跑出去的长庚。

顾昀虽然伤重,但军营中有军医在,倒不至于有性命之忧。只是军医的药到底没有陈家的药见效快,所以病情反反复复,加上沈易关心则乱,听说陈轻絮在长宁,这才慌不择路地给陈轻絮传了信。

“沈将军不必忧心,大帅的身子已无大碍。”陈轻絮收好药箱:“我给大帅用了一些我陈家的秘药,今晚应该会发一场高热,约莫明日就会醒了。”

沈易替顾昀盖好被子,向陈轻絮道了声谢:“多谢陈姑娘。”

“沈将军言重了,救死扶伤是我分内之事。”陈轻絮说,“你照看一下大帅,我去看看我那徒弟。”


太阳西沉,一束余光照射在玄铁营的瞭望塔上。

长庚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那夕阳,让人难以分清究竟是夕阳更红还是他眼底的血色更红。

他们太放肆了,真的太放肆了。

长庚双手在身侧握成拳,他的义父一身病骨镇守山河,为江山为社稷伤重至此,而那身居高位者却还一边猜忌他,一边想要榨干他最后一点价值……李丰,你怎么敢啊?

长庚眼里全是藏不住的杀意,在重瞳的衬托下,简直和传说中的邪神无异,就连他的头发,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白色。

李丰为什么要在此时和北蛮签订休战协议,长庚怎么会不知道?

身为皇帝,李丰甚至愿意给大梁留下后患,也要用北蛮来牵制玄铁营,那“仁慈”的君主当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。

长庚冷笑一声,原本他还在犹豫,如今看来,是该走这一步了。

长庚吹了一个口哨,片刻后一只传信木鸟停留在他面前,他将一张小小的纸条塞到木鸟的肚子,随后让木鸟飞向了长宁的方向。

不知道什么时候,天已经黑了,听着树上乌鸦的叫声,长庚在夜色里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。

夜路走多了,总会遇到鬼的。长庚心道,我就是那个鬼。

“殿下?”陈轻絮不知何时走到长庚身后,拍了一下长庚的肩膀,又叫了一声:“长庚?”

长庚转过身时,看着长庚的样子,就算冷静如陈轻絮,也被吓了一跳。

“殿下!凝神!切不可被乌尔骨控制心神。”

陈轻絮的声音让长庚找回一丝清明,他眼里的杀意褪了些许,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人。

“长庚,你想想顾昀。”陈轻絮说,“你想想顾子熹。”

顾昀……顾子熹……

听到这几个字,长庚眼里的重瞳总算消散,他伏身吐出一口鲜血,这才慢慢恢复了神智。

“义父……如何了?”长庚沙哑着开口。

“应该明日就会醒了。”

听到这句话,长庚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自己嘴角的血迹,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:“那便好。”

“长庚,你和顾帅之间……”陈轻絮顿了一下:“应该好好谈谈,情之所起,不如顺其自然。”

长庚又何尝不想好好谈谈呢?他本来想着,这一次来西北,他一定要把自己的心意告诉顾昀,是生是死全凭顾昀决断。

可他现在不能了,因为,若是顾昀真的喜欢他,他又怎么舍得留顾昀余生一人?

“不必了,或许这就是我和他该有的结局吧。”长庚落寞一笑,不等陈轻絮说话,又问:“陈姑娘,如果找不到解药的话,我……还有多少寿数?”

陈轻絮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,她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说。

“陈姑娘但说无妨,我早已心里准备。”

哪怕清冷如陈轻絮,听到长庚这句话,声音里都带着些许哽咽:“若乌尔骨无解,殿下最多不过一年寿数。”

乌尔骨越来越严重,陈轻絮这些日子翻遍医书,最后也只找到这一个答案。

“一年啊?”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,长庚只是平淡地说了句:“足够了。”

“神女秘术源于十八部,明日我将前往关外,为殿下寻找解药,还望殿下珍重自身。”

“如今北蛮局势不稳,陈姑娘切勿为我以身犯险才是。”长庚并不同意陈轻絮的话,而且找到神女秘术的机会何其渺茫,他又怎么让陈轻絮去涉险?

陈轻絮一旦决定的事,就不会轻易改变,她说:“我生在陈氏,入道临渊,岂敢托荫于先辈,苟全于人后?”

长庚见劝不动她,说:“陈姑娘保重。”

“长庚,我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说。”陈轻絮道,“荥川许氏与我家也算世交,我觉得许氏灭门惨案背后另有蹊跷。”

“不瞒陈姑娘,我也觉得那件事背后另有隐情,尤其是在见过许家小公子之后,更是验证了我的猜想。我定会彻查此事,还许氏一个公道。”

“如此,我便替许氏多谢殿下。”陈轻絮又说,“夜里风大,殿下要是放心不下,就去看看大帅吧。”说完以后就离开了瞭望塔。

“……”凉风习习,让长庚有些冷,等他的头发变回黑色后,他才离开。


进入帅帐的瞬间,长庚深呼吸了一口气,才走到顾昀床边。

陈轻絮不在,沈易也不在,帅帐里只有昏睡的顾昀和清醒的长庚。

长庚坐在顾昀床边安安静静地看了顾昀半晌,明明他们之间已经五年没有见过了,他却感觉他们从来没有分开一样。

“子熹,我来看你了。”

也只有顾昀昏睡着,长庚才不必掩藏自己的感情,任由眼里的爱意流露。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小小翼翼地吻了一下顾昀眼角的朱砂痣,像个终于得到甜头的孩子,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。

此刻呆着顾昀身边,让长庚想起来以前他游历江湖时,曾经来到西北远远看过顾昀一眼,也是这样的小心翼翼。

长庚趴在床边双手撑着自己的脑袋,目不转睛地盯着顾昀看:“小义父,你真好看。子熹哥哥,快些好起来吧。”

许是顾昀在睡梦中被人看不自在了,他抬起手往空中一抓,正好扯下了长庚的发带,长庚的三千青丝随即散在身后。

“砰、砰、砰……”长庚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,他深呼吸了一口气,轻轻把顾昀手里的发带拿出来,重新把头发绑好。

被子被顾昀的动作掀开了些许,长庚这才注意到顾昀的衣带和袖子有了破损,就连床头放着的几件衣服上都有一些破洞,于是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针线,一针一线地给顾昀补起衣服来。

帅帐外,沈易本来打算来照顾顾昀的,但看着坐在床边给顾昀补衣服的背影有些眼熟,让他不知道该进去还是该离开……

正当他犹豫时,陈轻絮走了过来。

“沈将军,明日我将动身前往关外,今日可否劳烦你帮我个忙?”

一听见陈轻絮需要自己帮忙,沈易不免有些脸红:“陈姑娘请说。”

陈轻絮:“劳烦沈将军替我清点一下草药。”

“可是,顾帅这儿?”沈易想帮陈轻絮,可顾昀要是夜里发热,身边也需要人照顾。

“交给我徒弟吧。”陈轻絮向帅帐里看了一眼后,又对沈易说:“另外,我也需要嘱咐你一些有关顾帅伤势的注意事项。”

既然陈轻絮都这样说了,沈易便把照顾顾昀的事交给了长庚。

长庚把顾昀的衣服补好后,又给他盖好被子,这才重新坐在床边,伸手去试了试顾昀的温度。

还好,还算正常。长庚继续盯着顾昀看,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。

这是什么?长庚无意间发现顾昀的枕头底下好像放着什么东西,他拿出来一看,原来是那支竹笛。

见顾昀睡得不算安稳,长庚把竹笛放在嘴边,吹了一首曲子。

与顾昀的魔音不同,长庚的曲子悠扬婉转、清脆悦耳,虽然带着些许萧瑟和凄凉,但又让人心安。

顾昀觉得自己鼻尖总是萦绕着一股熟悉的安神散的香气,又有笛声为伴,这才舒展了眉头,安稳的睡着了。

笛声断断续续,直到天边蒙蒙亮,才安静下来。

长庚用自己的衣服把竹笛擦干净后,把笛子放回了原处。

这首曲子原本是他答应要写给顾昀的,可惜写到结尾时他几次犹豫不敢下笔,如今他也没有什么立场可以把这首残缺的曲子送给他的义父了。

天快亮了,他也该走了。长庚起身正要离开,却被一只炙热的手从身后握住了手腕。

“既然来了,为什么要走?”顾昀嗓音沙哑,却让长庚心惊,他说:“心肝长庚,你别走……”

长庚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了,他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,他就这样僵硬地站着,直到顾昀的手有了松动才敢转过身去。

顾昀依旧昏睡着,那两句话不过是他睡梦中的呓语。

原来,你在梦里也会想念我吗?长庚既有些惊喜又有些失落,他惊喜于顾昀梦中的想念,失落于顾昀未曾醒来。

长庚重新给顾昀盖好被子,俯身在顾昀眉心落下一吻。

子熹,我此生生于世间,虽天资有限,未必能像先贤那样造福于当世,流芳于后世,却仍想做些什么,这样才能不负天地……不负你。


等顾昀醒来以后,天边已经大亮,帅帐里一个人也没有。

他看着自己被补好的袖子和衣带,以及床头那些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不禁有些疑问,军营何时来了个这么妥帖的人?

顾昀起身,看见桌子上放着一碗面,他正好有些饿,就拿起筷子吃了一口。

虽然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长庚做的面了,可只要吃一口,他就知道这是长庚做的。

“长庚……”顾昀放下筷子,大喊道:“长庚!长庚你在哪里?”他起身往门外走,边喊边咳嗽:“长庚,咳咳,长庚,你在哪里?”

“子熹……”听见顾昀的声音,沈易赶忙扶着他:“你刚刚醒来,快好好休息。”

顾昀管不了那么多,他抓着沈易问:“季平,长庚是不是来过?”

“你在胡说什么?雁王殿下堂堂亲王,怎么会无诏出现在玄铁营?”

听见沈易这样说,顾昀泄了气:是了,长庚一直在躲着他,怎么会来西北找他?

可是……这碗带着余温的面,那些被补好的衣服,无一不在证明着长庚曾经来过。

“难道是陈姑娘的那个徒弟?”沈易突然想起了什么,“我说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,原来是雁王殿下。”

“他们现在在哪儿?”顾昀问道。

“你先别急。”沈易说,“今日天刚亮,他们就离开了。陈姑娘去了关外,雁王殿下应该是回京城了。”

“……你先出去吧,我一个人坐会儿。”

沈易走后,顾昀再次坐到桌子边,重新拿起筷子吃那碗已经坨了的面。

长庚,你既然来了,为什么要走啊?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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